中国医疗“出海”｜深度

在医生集团成立的第十个年头，张强医生对于下一个十年的医生集团发展规划，有了新的思考。

自2023年底以来，张强医生集团出海动作频频，先是在埃塞俄比亚落地了第一个海外静脉病中心项目，2024年3月，张强医生赴美国，为未来的选址考察物业，又于4月初来到澳大利亚开启考察之旅，致力于将张强医生集团的品牌开始带到国际视野。

与张强医生集团出海尝试类似，国内公立三甲医院也开始了“出海”首秀，在国际医疗的舞台上展示风采，“走出去”展示医疗品牌，希望能“引进来”国际患者。

全国多省市探索国际医疗旅游

今年5月份，2024年阿拉伯旅游市场展在迪拜举行，经上海市卫健委和上海市文旅局联合推荐，华山医院国际医疗中心、国家儿童医学中心（上海）、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上海儿童医学中心国际诊疗部参加了此次国际展会。

（上海三甲医院参展阿拉伯旅游市场展）

这也是2023年上海颁布《关于本市高水平公立医院开展国际医疗旅游试点的工作方案》后，国内公立三甲医院首次亮相国际医疗旅游舞台。

据了解，2023年，上海市卫健委、上海市医保局首批确定沪上13家创新意识强、技术水平高、学科优势显著、有国际医疗基础的三甲综合医院和三级专科医院作为国际医疗旅游试点单位，包括复旦大学附属华山医院、复旦大学附属儿科医院、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瑞金医院等。

但实际上，上海探索国际医疗旅游的尝试，早就已经开始。

2019年，《健康上海行动(2019-2030)》正式提出发展医疗旅游，建设有竞争力的国际健康旅游目的地；2020年8月，上海市卫健委率先在社会办医机构中遴选出首批国际医疗旅游试点，以及10家种子培育机构。

虽然被疫情耽误了三年时间，但国际医疗旅游的试点社会医疗机构也都开始了接待海外患者的尝试。今年春节期间，由外科专家宋科瑛创办的上海优仕美地巨富里医院接诊了的一位来自印度尼西亚的华侨老人，就是专程来华看病，医院为其成功进行了腹腔镜微创外科手术。

不止上海，近年来全国多省市在国际医疗旅游上开始发力。

海南博鳌乐城国际医疗旅游先行区作为政策宠儿，早在2013年，国务院印发老“国九条”，2019年9月，再次印发新“国九条”，提出要对标国际最高标准，以高水平开放推动国际医疗旅游和高端医疗服务发展，打造海南国际旅游消费中心建设的重要支撑平台，到2025年实现医疗技术、装备、药品与国际先进水平“三同步”。

2024年3月，深圳特区报报道，深圳正在加速国际医疗服务布局，为推动高质量发展、创造高品质生活、建设更具全球影响力的现代化国际大都市助力。今年，深圳将首批选取境外人士就诊量较大的10家医院开展国际医疗旅游试点，完善国际医疗旅游服务标准规范。

而在北京，以朝阳区为例，2021年11月，北京朝阳区出台了《北京朝阳区“十四五”时期卫生健康事业发展规划》，根据《规划》，“十四五”期间，朝阳区将新建1-2家国际医院，以期服务更多国际患者。

亚洲先行者：东南亚多国医疗旅游产业发达

作为一个无污染、低耗能、高产出、年复合增长率高的新兴产业，国际医疗旅游是不少国家希望发展的产业，而亚洲也有一些国家和地区的国际医疗旅游业走在世界前列。

前不久，美国新闻周刊《Newsweek》联合Statista公布了“2024年全球最佳医院”（World's Best Hospitals 2024）排名结果，在全球前250名最佳医院中，泰国知名的私立医疗机构泰国康民医院位列第130位，据悉，该排名计算范围包含全球包含30个国家及地区，共2400多家医院。

康民医院于1989年在泰国证券交易所挂牌上市，是亚洲第一家获得美国国际医院联合委员会(JCI)认证的医护机构，自2002年以来连续五次通过认证。在康民每年服务的110万患者中，52万患者是来自190多个国家的外籍人士。医院有专门的国际医疗协调办公室，以安排日程及后续护理计划、组织机场接送和提供咨询服务。

（泰国康民国际医院官网截图）

而服务国际患者的医疗人才队伍也是十分庞大，医院4800多名员工，1200多名内科医生和牙科医生，多数已获得国际性培训或认证，护士900多名，官网介绍称，康民的医生基本上都会说英语，医院雇佣了200多名口译员，可满足几乎每个国家患者的语言需求。

（来源：康民国际医院官网）

同在东南亚的印度，国际医疗旅游产业也十分发达，据了解，印度的医疗旅游百分之六十多是由顶尖私立医院提供。

奇点网曾报道，印度医疗旅游最大的竞争力之一就是质优，印度至少有21家私立医疗服务机构通过了国际JCI认证，阿波罗医院是印度第一家通过JCI的医院；印度60%的医生拥有国际行医资质。其次是价格低廉，在医疗服务价格对比方面，美国和印度的价格相差3-4倍，而且印度医疗服务价格要比泰国、新加坡、马来西亚等国家都低一大截。

南方科技大学恒普生命科学中心任首席医学专家李定纲曾向“看医界”介绍，马来西亚是一个2000万人口的小国，国际医疗旅游的输入量2019年超过130万人，这一数量已经超过美国。“一个小国，经济水平也不如中国，更不如上海、北京。迪拜2013年启动国际医疗，迅速做成了国家的一个新兴支柱产业。”

“目前在国际医疗旅游市场，亚洲发展最好的是泰国和印度，以印度为例，一个心脏病医院一年可以做8000例国际心脏病搭桥换瓣手术，死亡率和感染率远远低于国际标准。”李定纲表示。

国内医疗旅游业务诸多难题待解

中国作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巨大的病人群体造就了中国医生精湛的医疗技术。论技能，上海的医疗水平在国际上也算遥遥领先，但为何我国国际医疗旅游业务的发展与邻居日本、新加坡、泰国相比都有一定的差距呢？

盛诺一家总经理蔡强介绍，原因在于首先没有专业的服务团队。据其介绍，2011年美国一家医院吸引的中国病人近几十人，后在国际医疗旅游服务团队的帮助下，目前该院一年吸引了几千名中国病人。

蔡强表示，“以前盛诺一家主要服务中国病人到外国看病，未来更大的市场是外国病人到中国看病，因此我们专门筹建了团队，吸引东南亚、欧洲、一带一路、甚至美国等地的患者来华就医。”

其次就是接待体系的短板。比如签证制度，据蔡强介绍，按照我国现在签证制度，来华医疗旅游只能走旅游签证，仅为三个月，而一些肿瘤患者就来不了。

而以日本为例，有专门的医疗居留签证，医疗居留签证是发给以在日本接受治疗等为目的而访日的外国患者等(包括短期住院接受全面检查的受诊者等)及同伴者的签证。

按照医疗签证的规定，外国人士申请日本医疗居留签一般规定的滞留时间为最长90天，但同时也规定，根据治疗的需要，住院患者需要长期滞留日本的，最长可达180天。滞留时间的长短根据患者具体病情，由签证发放机关决定。滞留预期超过90天时，必须以住院为前提。医疗签证的有效期限根据需要为3年。

而在美国，医疗签证是B2签证的一种，一般情况下，B2签证的有效期是10年，每次入境的停留期一般不超过6个月。如果申请者需要长期治疗，可以考虑申请多次入境的签证或者延长签证有效期。

长期接收外国病人的北京一家知名高端医院院长则对海外病人国内就医的重重障碍感同身受。据其表示，仅仅是签证问题，就阻碍了中国国际医疗的发展，尤其是遇到肿瘤等治疗周期长的病患，旅游签证超过时长后很难延期，对患者造成诸多不便。

海外患者就医，还有结算这一待解难题。

以公立医院国际部为例，据北京某三甲医院国际医疗部有关人士介绍，由于公立医院对账目的要求很高，因此接待海外患者时最大的难题就是保险和外汇。没有与医院合作的海外保险公司无法为患者支付，而海外患者的消费习惯也决定他们很难拿出一大笔现钱进行支付，因此遇到海外患者时，通常推荐他们去花费较少的普通门急诊。

（康民医院官网上列出150余家直接计费合同的国际保险公司列表）

有院长表示，外汇支付管制、中英文病例书写、外国医生就业证、海外医生回国执业的资质认定等诸多环节也都问题重重。

实际上，标准化的欠缺也是我国医疗服务中的痛点，这方面，现代医院管理专家、上海冬雷脑科医院集团总院长刘卫东教授一直深有感触。刘院长告诉“看医界”，如果想把中国医疗推出去，没有与国际同步、获得国际认可的标准是不可能的，拿出来的成果也是经不起推敲的。先做到标准化，在此基础上再进行创新，这是让中国医疗走向国际的第一步。

此外，刘卫东坦言，比起医疗流程、医疗质量的标准化，中国国情下发展国际医疗的另一个挑战是服务流程的标准化。长期以来由于公立医院每天人满为患，医生、护士没有时间按流程“服务”，久而久之已不会按“标准”进行规范性服务。

国际医疗旅游：“民营医疗的出头之日”

虽然仍有不少困难与不足，但在李定纲看来，中国民营医疗的希望，就是走向国际，参与国际医疗。“实际上，国内像武汉亚心一样的民营医院技术根本不比国外差，完全可以走出国门、冲出亚洲，走向世界。”

李定纲认为，中国的民营医院已经超过27000家，在当前生态环境极其恶劣的情况下，不少民营医院的发展和生存空间正在消失，估计将要有50%-80%的民营医院将难以为继，反观国外，大量私立医院早就将目光转向7000亿美金的国际医疗旅游市场。

“我认为，中国民营医疗的出头之日，就是百家、千家民营医院走向国际，参与国际医疗，就像中国有几十个足球运动员能上欧洲去踢球一样，这就是中国民营医院的希望，在医保的池子里很难有希望，商保也很难看到希望，国际保险会带来希望。”李定纲认为。

而实际上，国内也有不少医院开始探索。位于中国广东的广州复大肿瘤医院，在国际医疗旅游方面，算得上国内较为领先的探索者。

官网介绍显示，广州复大肿瘤医院成立于2003年，医院编制床位400张，拥有45间高端VIP病房，医院于2014年3月通过JCI国际认证。自成立后，吸引了全球超过100多个国家的患者前来就诊，其中东南亚地区患者超过了一万多名。

（图片来源：广州复大肿瘤医院官网）

李定纲认为，发展国际医疗是医疗服务从地区化、本国化的内循环向全球化外循环的一次转化，是一次双轮驱动，也是医生个人品牌、医疗机构品牌、国家医疗水准整体医疗软实力的外向输出，更是大国软实力加竞争力的升华与质变过程。

国内民营医疗如何吸引国际医疗旅游客群？刘卫东教授认为，立志于此的医疗机构应该重视三大优势：价格优势、技术优势、地缘优势。

刘院长介绍，相比欧美、日本、新加坡等国家和地区，中国的医疗价格确实相对低廉，但价格更低廉的还有泰国、菲律宾甚至印度，冲着花钱少出国看病的人不一定会优先选择中国。并且事实上，国内很多高端医疗机构的价格也并不便宜，一些中产阶级都难以负担，因此“价格战”并不能成为中国长远发展国际医疗旅游的优势。

相反，想在医疗旅游的竞争中突出重围，需要在打磨好医疗质量、服务质量、管理质量这三大块基本功的基础上，打造自己的技术亮点，只有在某一领域拥有全球独一无二的技术，拥有过硬的技术优势，才能真正吸引国外患者远渡重洋，不计成本来中国就医。

此外还有地缘性问题。刘卫东表示，除非是疑难杂症，否则外国患者就医也会遵循越近越好、越便宜越好的原则，如何摆脱地缘性的阻碍，让外国患者知道中国就医的优势非常重要。

值得一提的是，地缘性也决定了国际医疗旅游不是北京上海这样一线城市的专利，那些有着华侨历史的地区（如广东、福建）、有丰富旅游资源或政策优势的地区（如海南）、与邻国有同样民族文化的边境地区（如内蒙古）等，甚至可能更适合发展国际医疗旅游，尤其是针对特定人群的国际医疗旅游。

日本是国际医疗旅游重要“输入国”，在发展国际医疗旅游上有着丰富的经验。刘卫东在日本多年的考察中总结认为，想在国际医疗旅游的市场竞争中突围而出，一定要做好三点：提供好的技术，提供价廉物美（性价比最高）的医疗价格，提供好的服务。

最后，刘卫东院长提醒，中国想做好国际医疗，除了医疗机构自我发展——“打铁自身硬”以外，想要形成规模，最终还需要通过行业协会的主导，把新的技术、优质服务的标准复制到各家医院。只有这样，外国人才能知道中国医疗的水平、理念和优势，才会有更多国际医疗患者到中国来。（本文为《看医界》发布，转载须经授权，并在文章开头注明作者和来源。）